史藏

一丁点



“我从来没恨过谁,除了……艳文自己。”

 

这是喝多了,天地不容客有些嫌弃地想,但随即发觉自己也头晕脑胀。他听着史艳文这话,把自己手里的酒一饮而尽,随后拦下对方的动作——由他这般伸手一拦,力道再轻,史艳文也不动了。他盯着不容客的手,笑了一声:“小弟,大哥醉了。”

 

“谁是你的小弟?”不容客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酒杯,酒液洒出滴在史艳文的手指上,“但你确实很醉了。”

 

“你啊——藏镜人,天地不容客,史……罗碧,哈,正是艳文失散多年的小弟。”喝醉了的人有不留情面的理由,毕竟他实在看不清不容客在瞪自己——正如不容客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的表达出对史艳文发怒。史艳文仍旧冲他笑,拿酒杯去撞他的手指,柔声提醒他:“小弟,你没戴面罩。”

 

“我戴了!”这下起码不容客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拔高了在生气。

 

“大哥没看到啊。”为了证明自己的话,史艳文伸手去摸不容客的脸,果真摸到一张铁制的面罩,叹气道:“喝酒也戴着吗?”

 

“你说呢?”

 

“嗯,小弟果真严谨。”

 

“再说一遍,谁是你的小……”

 

“小弟现在还恨我吗?”这杯酒重新放回桌上,已是空杯。史艳文抬眼去看他,一时之间眼睛里什么醉意也无,只是映照出不容客藏在面具下的脸。其实这是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,不容客想笑他愚蠢,哈哈两声,史艳文也跟他笑——他便眉头一皱不笑了,回答道:“我对你,应有这般怨恨吗?”

 

“如果没有,艳文应当开心——如果有,艳文也会接受。”史艳文垂下眼睛,将头趴到桌子上去了。不容客盯着他这副略显狼狈的模样,闷哼一声,将面罩取下,刻意丢在桌上发出声响,逼得史艳文要看他。直视这张使得他们永远无法撇清干系的脸,史艳文想起罗碧为什么会恨自己——不容客则想起,他注定没法再恨史艳文的那一天。

 

“多饮酒,少问问题。”罗碧又给他倒了一杯,自己则对着酒坛豪饮,喝完了一抹嘴,酒坛同他告知史艳文的话一起砸在桌上:“也别再恨自己。活到这把年纪了,恨也无用。”

 

“兄台说得对。”酒还没醒,打趣他的心思倒醒了。史艳文撑着下巴对他点点头,笑得十分开心,“能如此了解艳文之人,世上仅有兄台一人——若不是艳文的兄弟,太可惜了。”

 

“……天地不容客没有兄弟亲人!”

 

“但有女儿。”

 

“史艳文,你!”

 

“说道无心……想起艳文行于世间,无愧于天地……但愧于子嗣,亦愧于血亲。”这一次对方向他伸手,罗碧没躲开,也没应付,任由史艳文的手停留在他眼前,听对方继续说:“新的人生,愚兄实在是想同你,并肩齐行。”

 

他喝得实在太多了。酒是毒药,是吐真剂,是一柄剖开五脏六腑的刀——任由史艳文也没法抵抗,将自己的护世之心在罗碧眼前高高举起,给他看自己装着世人,装着史家人背负的一切,装着自己亏欠史家后代的一切——也包括罗碧。罗碧也流着史家人的血,他的血,但近乎是他的第二颗心脏。在他觉得自己无法承担的时候,他会想起这是上天赐给他的,这是他不得不走的路。他可以为了罗碧的生而死,但没有办法给自己选择的权利。

 

所以他生了私心——这要他切开原有的护世之心,他把这部分给罗碧,里头只装了他的小弟。

 

在史艳文昏沉欲睡之际,那只摇摇欲坠的手最终还是被握住了。罗碧握得很紧,像眼前这人曾经九死一生的时候,他握着,说我要救你,我一定要救你,我要偿还我所欠你的一切——结果史艳文醒来,说自己什么都不要。你不恨我,便同我一道走吧,去看我们的母亲——也看我们错失的,但还能拥有的一切。

 

“就这一次,我答应你。”罗碧说,语气装得不情不愿,仿佛他们的人生还能再来一次似的——他似乎听到史艳文埋头在桌上轻笑了,所以他也笑,握着对方的手,趴到桌上去享受酒精带来的迷醉。

 

没有来世的,他答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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