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面之念

竞日孤鸣中心 一丁点竞千

食用愉快!




笑容越来越苦涩,越来越难以摆上脸的时候,竞日孤鸣想:他要见人一面。

 

见一个不再回来的人有多难,世人尽知的答案,他也不是痴人说梦的傻瓜——所以竞日孤鸣只是想,他日思夜想着——就想有一天晚上能在梦里见到千雪孤鸣。坊间有过传闻说有人能够操控自己的梦境,但竞日回忆起自己的梦总是荒诞无稽,醒了就忘了,何来顺从自己意思的能力。所以他只想记得一次,只好靠这般念想去改。

 

事不如意。老天似乎总爱惩罚他,他只是想在梦里见一次,可他越想见,每次梦都会断在千雪孤鸣见到他之前。他在梦里梦到颢穹跟他谈心,讲到自己只有一个弟弟的时候,颢穹很认真地说,孤王希望千雪能够好好活下去,踏遍苗疆江山,不会被王室诅咒。

 

真正的颢穹当然不会说这种话,竞日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,所以他问千雪呢——颢穹问王叔想见他?好,你这么久没来做客,是该让千雪来见你一面,孤王马上喊他过来。

 

结果去传唤人的小兵说千雪王爷不想来,竞日立马起身说那小王去找他,颢穹没拦下他,他在苗王宫里兜兜转转,居然迷路了。不知道什么时候领路的小兵也不见了,他出不去,最后被突然出现的颢穹拍拍肩膀,问他:千雪孤鸣呢?

 

竞日孤鸣惊醒了。他的汗还是冷的,像从面具上蜿蜒而下。他仍能从记忆里想起千雪被他逗的模样,也记得千雪的脸,甚至记得苗王宫里千雪的房间——他现在什么都记得,但是他见不到对方,千雪不想见他——或者说,他不敢见千雪孤鸣。显而易见。

 

他起床,屋里的茶是冷的,除了金池不会有侍女想起深夜来给他烧热水。所以他将冷茶饮尽,坐在板凳上,想笑一下,又笑得干巴巴的,笑得他觉得自己在嘲笑自己,只好停下了。他将茶换成酒,坐在屋里自己喝,喝到太阳升起,来替他更衣的侍女出现的时候——他已经是才从床上醒来的模样了。

 

没关系,他能等。等过爱,等过死,也等到了恨——再等一个梦罢了,不算什么难事。

 

 

他喜欢千雪和苍狼似乎都应该有什么理由,但其实竞日想不到,他只知道恨他们的理由,他有。甚至能说是多到他没办法阐述清楚,也多到过了这么多年,在他们都离开了之后,他已经想不起来了。

 

所有人最后都会恨他,竞日孤鸣明白,将外衣裹紧了,继续在王位上处理现在的苗疆乱事——他还恨谁,已经是没有人想知道答案的流局。

 

他可以继续想千雪孤鸣。千雪在他记忆里其实不算特别纯真的人,狼的野性藏在人类的热忱之下——他完全清楚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隐藏得太好,就像面具戴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找回自己。千雪孤鸣在他身边,被他捉弄,嫌他麻烦的时候——即便那个时候的他是真实的,是他真的感情,千雪也不觉得和他藏着的部分有什么不同。构成“竞日孤鸣”这个身份的感情不止这么点,他割下其中一部分,涂抹在千雪身上,让自己只会因为千雪而发自内心的笑。直到失去了,他才意识到那部分也再不回来。

 

 

下一个梦发生在月圆之夜。在后花园赏月这件事对他来说成了一种冷漠的习惯,因为花草没人打理,糕点做的单调无味,满满当当的酒液也只有他一人独饮。他看月亮,好像月亮在笑他,笑他没法感到快乐,也笑他的回忆只是在衬托他的孤独。

 

所以那个晚上,他梦到了苍越孤鸣。苍越孤鸣还是孩童的模样,声音稚嫩地喊他祖王叔,他应声回握对方的手,梦里没法有知觉,他想自己是握住了,苍狼仰着脸对他笑,问他:你是来见千雪王叔的吗?

 

小王是来见你的,竞日放轻了声音说,蹲下身子去看苍狼,伸手抚摸对方的脸,将那双蓝色的眼睛藏在自己的手掌下。苍狼有些疑惑,但没有躲开,只是又问他说,祖王叔,这样我就看不见了——竞日孤鸣不作声,隔着自己的手背盯着他,盯到梦境中瞬息万变下,苍越孤鸣已经是成人模样。他将手撤下,苍狼满脸是血,漂亮的蓝眼睛也浑浊了,这样和他对视着,又问他:你是来见这样的我吗?

 

是啊,竞日感觉自己答得冰冷,乖苍狼,我希望下次见到你这样,不是我亲自动的手。

 

梦境开始碎裂,苍越孤鸣在他的梦里对这种话也乖巧地回答是,苍狼明白了——然后告诉他千雪王叔在等他,就在他背后,他转身就能见到。

 

“你就是在他面前杀了我。”他梦里的苍越孤鸣突然说,语气仍旧温和,“祖王叔,请转身吧。”

 

他没能做到。竞日孤鸣等到梦醒,自己也没能转过身,也没能再睁开眼睛去看苍狼。他就是这样坠入黑暗里,然后醒来,看到日出的阳光——也是冷的。他去往后花园,将自己昨天留下的酒杯收拾走,再等待今晚的月亮——也已经是缺了太多的模样。

 

 

金池出现在他梦里的频率一直很高。竞日时常会下意识地觉得她没有离开,因为他们总在梦里相见,他仍能依偎着对方。这种根本得不到温暖的行为总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,好像是提醒他他曾经也有内心柔软的部分,而现在他连这部分也失去了——所以他没有退路,只有继续为王权铁了心地往下走,走到他的人生末路。苗疆王位仍会有后任,但不再会有更多的勾心斗角。

 

“竞王爷。”金池悄声问他,“你知道千雪王爷在哪里吗?”

 

他知道——他当然知道。即便没有见到尸体,他仍有一分不安吊在心里——他希望永远不见。可是梦里,这是他的梦,是只属于他的伤口。所有的自私和痛苦,他情愿背负忍耐。

 

“小王不知。”他又在梦里利用了她,竞日想这便是自己了,“金池,你能带我去找他吗?”

 

“竞王爷说笑了。”金池有些为难地撇过头,“金池……金池也不知道,怎么才能见到他啊。”

 

“金池现在连见到王爷你,都感觉万般的……”

 

令他难以呼吸的是金池的眼泪。对方在他梦里静静地哭,却哭了好像很久很久,久到他无法呼吸地醒来。他没有听那后半句话,也许是醒来的时候恰好忘记了——竞日发觉自己的眼角也有半滴眼泪,便伸手抹去,又想起后花园的花,叹气,觉得这半滴泪也少了。

 

他笑不出来,便也更加哭不出来。面具戴久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摘,把心藏进冰天雪地里太久——他想自己已经等不到它重新跳动,重新感受到热烈的感情的那天了。他只能再一天坐在王位上,摇着酒杯,对着它想:千雪啊,千雪。为了梦见你一次而已,小王真是……又想起来太多,不该再想的事啊。

 

于是在他不愿再想的那天夜里,千雪孤鸣出现在了他的梦中。

 

 

他幻想过千雪在他梦里会是什么样,也许是一具尸体,也许是最后受他一掌后恨他的模样,更可能是最后不断告诉他,“我不想活了”的千雪孤鸣。

 

而当这个梦真的发生的时候,竞日才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什么有人喜欢做梦。

 

梦里的千雪还没等他问就说:我不恨你,王叔。哎呀,苗疆的政事我是不太在乎啦,我也不懂这个,只是你需要我的话……要我陪你,也不是不行。但是你不能再让我念书!

 

你该恨我——他在梦里对着千雪,却更像喃喃自语地说。

 

“哇靠,大丈夫说话算话,都说了我不恨你,你不信?”千雪凑过来对他笑,靠近他,揽住他的肩膀——没有一丁点的实感,但是竞日在这个梦境里沉溺了,他感觉到了被对方搂住,也真的记得千雪这么对他笑过:“放心吧,王叔。”

 

“我是自愿陪着你的。”

 

他完全没能在这个梦里意识到这是梦。千雪在那里没受到任何的影响,被他捉弄得大声嚷嚷却没有离开,和他吵架了也只是说上一两句,离开他视线片刻又想没事人似的陪他开始梦境的后半部分——使得最后他是被人叫醒的。竞日睡熟了,这个梦中断在千雪向他伸来的手,他还记得对方的话:王叔啊,放下这一切,和我去游历山水,结交朋友——和我走吧?

 

而他睁开眼,侍女则是关切地询问他:苗王的龙体是否安康?需不需要传来御医替他问诊?

 

他走不了了。竞日回忆自己在梦里的模样,终于对着侍女咧开了许久以来第一个他自以为真心的笑容,给出他的答复:“不用担心孤王,孤王没事。”

 

可是对方在他眼里的表情一时变得更为担忧。竞日不解,侍女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一句真的身体无恙,他便点头不再多言,起身更衣。离开房间之前,他对着镜子一试自己方才的笑容——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没有在笑。他有片刻的吃惊,随后刻意地哈出一声,垂下眼低声问自己:“恨小王吗?”

 

 

九岁的他,十年后的他,二十年后的他,现在的他——都是一样的表情,回答道:“没有人的伪装会痛恨自己。”

 

 

他在今夜无梦,也不期盼更多的梦里再见。

 

 

END

评论(1)
热度(20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